2007年4月23日上午，大丰街道南丰社区旭光小区的院子里一片安静。

小区临水而居，后边蜿蜒着那条有名的东风灌溉渠。该渠开凿于上世纪五十年代，规模形似一条大河，两岸水泥浆砌，终年水量充沛。这时节正是都江堰的放水期，渠里的水位陡涨，水面变得更加宽阔，波涛翻腾的水流滚滚东去，激起的濛濛寒气向两岸风生扩散，让小区居民感到了“倒春寒”侵袭的阴冷。

而这天注定不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虽然张志福和夏成恒是自小要好的朋友，又都是家住小区里，但他们一个在机投镇联发燃气公司打零工，一个在成都富森美家居市场帮人售瓷砖，平时少有机会在一起休闲玩耍。今天很凑巧，老板放夏成恒一天假，而张志福正好被公司派到小区附近的皇花街来抄气表。闲暇之余，这对伙伴便不约而同地相遇在小区院子的茶铺里了。

旭光小区的多数人家是下岗工人和退休老职工，属于居民自治管理。业主自治委员会的成员由居民民主选举，主任就是那位曾经抚养过两个孤儿的老党员李孃。李孃在当地的名声很响亮，她不仅有一个在部队作副师级军官的好女儿，还因为她的善良和正直让人心悦诚服。因此无论男女老少都叫她李孃，反而把她的名字李维芳忘掉了似的。张志福和夏成恒也是李孃麾下的成员，甚至可以说是李孃的爱将。小区的管理制度很健全，是业主委员会和全体居民自订的，大家都自觉地遵守，所以小区风清气正，一派祥和，连绿化带的花草，以及院子里几棵高大的乔木，仿佛都长得分外旺盛。旭光小区自然成了社区黄本禄书记的骄傲，并将其树立为业主自治的先进典型，向全社区宣传推广。

小区良好环境的形成与业主自治委员会成员以身作则助人为乐的风气密不可分。单说张志福和夏成恒，就受到李孃的交口称赞。小区里无论谁家需要帮忙的，譬如换水龙头，修理小家电，送病人去治疗，救护休克的老人，总是少不了他们奔忙的身影。他们为人处事从来不自私。去年8月酷暑炎炎的一个上午，镇上一位70多岁的严秉奎大爷磨磨蹭蹭走到商业街一家包子铺门边，因突发脑溢血跌倒在地，一时昏迷不醒，十分危急。社区黄书记闻讯赶到事发地点，意欲救助老人送去医院，但一时又调不到车辆，急得跳脚。幸亏这时夏成恒开着一辆小车在街上路过，听见黄书记的喊声，他很快走过来，二话不说，和黄书记把老人抱扶进车内，将老人送进镇医院抢救。虽然夏成恒要为老板办事，但他不放心老人的病情，在病房里守候着。不料老人的女儿闻讯赶到医院，扭住夏成恒，硬说他是撞到老人的肇事者。夏成恒就是这副好脾性，少言语，更不辩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幸亏旁边的黄书记站出来作证，躺在床上的老人也摇手否定，那女子的怒气才逐渐平息。黄书记怕老夏委屈，便安慰他几句，谁知夏成恒大度地笑了：“人家也着急，误会你几句有啥子嘛。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平淡的只言片语，透露出他的宽厚。

2009年4月的一天夜里，一辆载满危险化学品的大货车在途经镇水泥厂旁边的公路上发生车祸，致使取水口的河水受到严重污染，一时间水泥厂关闭，中断了全镇自来水供应，引起了居民的恐慌。镇政府当机立断，启动应急机制，调来全区数十辆送水车到斑竹园毗河取净水，送到每个小区的每家每户。张志福和夏成恒是南丰社区应急小分队成员，接到应召命令，于凌晨五时就赶到社区，一趟又一趟地带领送水车去取水，一趟一趟的把送水车引回小区，把饮用水分送到每家每户。这样一直马不停蹄地忙碌到傍晚，直至水厂恢复供水方才歇息。

类似的大凡小事，张志福和夏成恒都做得很到位，并且习惯成自然，因而博得了小区居民的由衷信任和尊敬。所以他们两人当天进了茶铺，那些喝茶的人就像镜头定格似的，呈现了一副感人的画面：替他们付茶钱的人争先恐后，并且都把钞票向老板娘手上递过去，惹得老板娘大呼：“哎呀闹麻了，硬不晓得该收哪个的钱啦！”自然，茶客们都没有成功，因为张志福和夏成恒叫了声“不能收”，老板娘听他们的吩咐。

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就在茶铺的人互相问候摆龙门阵的时候，一辆满载蜂窝煤的红色火三轮从公路上开到了东风渠边，然后，沿着渠岸上狭窄的水泥道，向旭光小区方向抖抖耸耸地颠簸过来。驾驶员是个年轻的妇女。她叫巫国菊，乐至县人。前几年随丈夫刘国彬来到大丰街道居住，靠加工蜂窝煤为生。她此时是为下游一家农户送煤去的，但因为一个15个月大的孩子没人照看，她就将孩子带在身边，兜在腹部上的布带里。火三轮开到旭光小区后门外路上，大约孩子不胜颠簸，突然望着妈妈哭起来。巫国菊低下头去哄他，无形中车头偏了方向，事故就在一瞬间发生——开动的火三轮突然冲出渠岸边，随即腾空而起，爆发出一声重物击水的轰鸣，连人带车一头撞进波浪滔滔的急流之中。

有人落水的喊叫立刻从宿舍楼上传下来，打破了小区的宁静和安详。出门去买菜的李孃着急了，便急忙奔去茶铺叫人。像听见冲锋号令似的，张志福率先冲出小区后门，透过渠岸边的树丛空隙，只见东风渠下的水中央漂浮着一团散乱的青丝，半个女人的头部或冒或沉，而她的双手始终高高举出水面，托着布带里的那个孩子。此时张志福来不及想什么，沿着渠岸向下游追赶一阵，随即毅然纵身跃入激流，挥动手臂，拼命向母子泅过去。

这个在三河场毗河边渡过少年时代的中年人，此刻在大水中是非常自信的。他的水性当时令不少小伙伴倾慕，能从毗河桥下水一口气冲浪七八里，直至溜到下游泥巴沱风景区的沙滩。然而昔日戏水的少年英雄的雄风不再，当他泅渡了100多米远，追赶到巫国菊母子身边时，刺骨的寒冷侵袭得浑身打战，伴随着阵阵疲惫。但他仍然大叫一声，伸出手臂抓住了巫国菊的一只手。淹没于激流之中的人，就是漂来一根稻草，也会赶忙抓住，何况在绝望之中有人伸出了援手，被水呛得快要昏迷的巫国菊便潜意识地松开了托举孩子的手，两条手臂死死缠住了张志福的腰部。由于不堪重负，他们都沉没在水浪之下，同时被急速地向下游冲去。浑水呛进了张志福的肺部，他不停地咳嗽。待他的头部冒出水面的一瞬间，浪头又连续地兜头盖过来。他发觉眼前的浑浪和水流茫茫一片，满耳都是水啸和狞笑，但他还是模模糊糊地看见了远处岸边灰色的树丛。他很快扳开巫国菊的一只手臂，让她一手托孩子，一手抓住他腰部的衣服，然后分开双腿，在浪底拼命地蹬着水流，同时挥动双臂，像船桨似地不停划动。负着身后沉重的母子艰难地向岸边一步步移动。张志福在搏斗中，看见有一个身影以超过水流的速度向下游奔跑。那个身影也纵身下跳了下来。因为流水波浪的喧哗，他没有听清向他泅来的身影的喊叫，但当他再次睁开被水浸红的涩痛的眼睛时，他看见了夏成恒着急的面部，并且正在浪头上向他靠近。老朋友来助阵，张志福着实吁了一口气。张志福托着巫国菊，他叫夏成恒去后面推动他。张志福感到一阵轻松，喘息也不再那么急促。

他们奋力把巫国菊母子救到了靠岸壁下的流水边，他们用腿抵住巫国菊的身子，以免她再次被激流卷走。然而他们的脚在水下支撑很困难，因为脚下是几近70°的斜码坡，形如锅底。下面的暗流形成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力，随时有可能将他们卷进河心。就在他们咬牙与暗流殊死抵抗的危机关头，岸上营救的居民赶来了，人们喊叫着，送下了三根竹竿。张志福和夏成恒各自抓住了一个竹竿头，然后将意识不清的巫国菊的双手固定在另外一根竹竿上。他们各用一只手托住她的身子，希望先救她上岸。竹竿被岸上的人缓缓拖上去了，巫国菊的身子终于脱离了水面。有人趴在岸边从她怀中抓住了孩子的手臂，把孩子抱了上去。但就在此刻，做梦也想不到，巫国菊抓住的竹竿突然断成两截，她又沉重地落了下去。她再次被激流卷进了河中央，很快被水流吞噬了。

在张志福和夏成恒第二次施救中，他们被激流又冲下去一里多路远。当他们抓住巫国菊，再次向岸边泅渡时，已经筋疲力尽的张志福被刺骨的冰水冻僵了。他觉得他的手够不着巫国菊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他似乎叫了一声老夏，几乎进入了人事不省的状态，任凭水浪冲击沉浮。他很快被卷进了拦河堤埂下边的跌水之中。跌水像一帘巨形的瀑布，发出恐怖的水声，激起的濛濛水雾升上低空，映出一道彩色的虹光。

这是小区居民悲伤的日子。当夏成恒好不容易将巫国菊推向岸边一个缺口台阶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她和夏成恒很快被几个居民送到镇医院抢救。于此同时，张志福在跌水下游被一个过路的卖肉老乡用竹竿绑上铁钩营救上岸。他昏迷不醒，静静地躺在绿色的草地上。飞赶过来的小区居民人人泪流满面，他们唯恐这位救人勇士有个三长两短。有人从家里抱来了棉被，用温暖捂住他。家住小区开出租车的张绍全师傅闻讯之后，在镇上谢绝了客人，很快把出租车开到了渠边，载着张志福争分夺秒地向陆军总医院赶去。然后同车护送的李孃却被刚才两个过路的矮个青年气哭了。对张志福的壮举，两个年轻人不屑一顾，并且骂了一声“瓜娃子”。李孃觉得年轻人太不懂事，侮辱了她为之心疼为之担心又为之骄傲的救人勇士。

张志福在病房里苏醒过来了。他看见了李孃，看见了南丰社区的领导。他们都围在他的床边，焦虑担忧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有些内疚和自责，腼腆地叹了一口气：“哎，我太不争气了。”李孃连忙安慰他，说他做得很好，并告诉他老夏已经从医院回家，那对被救的母子也在医院安然无恙。她生平第一次说谎了，脸腮微微有些发红，因为巫国菊已经抢救无效死亡。

张志福惦记着他打的那份零工，这个下岗工人如今人到中年，要求一份工作很不容易。他急着要回家去。当晚他摔倒在他家楼梯下的拐角处，他的肺部因为呛了不少浑水而感染，病菌开始向他发起了进攻。他不得不再次住进医院。李孃给他带来了好消息，他和老夏事迹被成都电视台报道了，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一位出差在外省的成都一家大型企业的董事长也看到了电视，他很感动，庚即向电视台打听到了李孃的手机号码，与李孃联系上了，并表示要跟张志福在他们公司安排一份好工作。张志福说：“我已经有一份工作了，不要麻烦别人了。”他和夏成恒一样的心性，从来不希望任何回报，不然便会受之有愧，于心不安。所以当巫国菊的丈夫刘国彬和兄弟们抱着被营救的孩子刘洋来酬谢时，就理所当然地被张志福婉拒了。他说：“你们不要有心理负担。要谢就谢老夏吧!”但事后谁也找不着老夏了，他从医院回家休息半天之后，就一直在外面忙碌，偌大的富森美家居市场很难觅见他的踪影。面对这样的好人，刘国彬和弟兄们感激心情越发强烈，一合计，就把孩子改名“刘重生”，他们要让孩子终生铭记他的救命恩人。

如今，张志福和夏成恒已被新都市民选为“平民勇士”，新都区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授予他们“新都好人”的荣誉称号。在今年庆祝建党九十周年活动期间，区委又表彰张志福为先进共产党员。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旭光小区的居民都在向他们身边的勇士学习。虽然当地政府已在东风渠岸设立了牢固的水泥护栏，但不少人家仍然准备了竹竿和绳索，作为万一有人发生危难的救助工具。就在笔者采访快要结束的时候，一起集体营救的动人事迹又传开了。7月初的一个炎热午夜，东风渠对岸郫县安靖镇的一个患抑郁症的妇女投河自杀，她在水中挣扎的黑影很快就被这边乘凉的人发现了。于是居民们纷纷出动打捞，连租住在小区的几个外地打工者也下河加入了施救的行列，致使患者的性命及时得到挽救。这个消息让人感到欣慰和激动。我想象着那夜救人的壮观场面，仿佛看见了一组组救人于危难的好人群像，都神采奕奕地挺立在东风渠畔。他们都簇拥在张志福和夏成恒身旁，向世人昭示着舍己利人、护佑生命的人性的可贵价值理念。